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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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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姨娘帶著丫鬟匆匆往太太房裏去,心裏頭驚怒交加,走得太急,不防一步踏錯,差點往前栽倒,她的丫鬟嚇得撲過去扶住:“姨娘怎麽了,沒事嗎?”

宋姨娘驚魂未定,擡手一個巴掌甩過去:“不長眼睛的糊塗東西!不過來扶著我,在一邊挺屍不成!先前也是一樣,見那賤人對我動手,你就像是死了一般,竟要我自己上去跟她廝打,我養你有什麽用?”

那丫鬟捂著臉,委屈低聲:“我……我是一時沒留神,先前……是驚住了,方姨娘先前不是這個性子的,我也沒想到她竟敢打主子您呢。”

宋姨娘氣得喘了兩口:“我倒是小看了那個賤~人,‘兔子急了還咬人’呢,她這卻是怎麽,吐了幾口血,人卻厲害起來了……這口氣我咽不下,等會兒到了太太跟前,我有什麽遺漏的,你記得說給太太聽!務必不能放了她!”

丫鬟道:“姨娘,她先前都說您要找太太訴苦,她是不是早防備了什麽?”

宋姨娘咬牙:“她是神仙不成?防備什麽?何況太太早當她是眼中釘,恨不得借我的手鏟除她,若不是大爺一直被她迷了心,十個她也都活不出,容得她今日這般囂張?”

“您也說是大爺迷了心,萬一這回,大爺仍護著她,姨娘豈非是白做壞人?大爺面前討不了好不說,還顯得我們愛鬧騰,倒顯得彩鴛好了……別忘了,上回姨娘推她那一場,大爺可是很不高興呢。”

“那也顧不得了,總不能白白讓我吃這個虧,橫豎爺也不怎麽上心我,我怕什麽,”宋姨娘冷冷一笑,又道,“至於彩鴛,她以為她能沒事兒人一般地顯賢惠?奶奶那般也就罷了,她一個出身卑賤的丫頭,三拳打不出一個屁來,還真當她是二奶奶了不成!橫豎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,要不好當然是大家一塊兒不好!”

宋姨娘說完,又皺眉想了想,忽然說道:“空口無憑,你在我臉上打一巴掌。”

先前知聆所打留下的掌印,已經若隱若現,眼見就沒了,丫鬟嚇了一跳,自然不敢,被宋姨娘催促,試著打了一下,卻不狠,留不下印記,宋姨娘大罵一句,那丫鬟狠心用力打過去,這一下倒是極到位,打得嘴角都出了血。

丫鬟嚇得低了頭,連聲說不是成心的,生怕主子動怒。宋姨娘卻冷笑了笑,並不責怪她,反而伸手扯了扯頭發跟衣裳:“如何?”

丫鬟看了眼,道:“十足十像是剛打過的。”

宋姨娘道:“這回她還不死?”

宋姨娘跟丫鬟說了這番,自去了,冷不防隔墻有耳,在那一架薔薇下面,貼身站著兩個人,都是一樣的芙蓉面,穿金戴銀十分氣派,只一個是主子打扮,一個是丫鬟,正是二房奶奶跟她的貼身丫鬟紅玉。

紅玉道:“奶奶你看,這宋姨娘又要生事,竟還做的這樣!恐怕那房裏又要遭難了,聽聞昨日才嘔血昏迷過,給搶救了回來,又來這一遭可怎麽得了,要不要去通個信讓她事先防備?”

二奶奶喝道:“你別多事,前兒太太為著給她配藥的事很不高興呢,你這會子去,以後捅出來怎麽辦?”

紅玉遲疑著低頭,二奶奶又看她:“方才你沒聽見?說是方姨娘打了她,那個人什麽時候居然有這份兒心氣兒了?一反常態,必然有異!上回我去見她,瞧著她的應對,無一不好,不用咱們胡亂操心。何況上回許她藥,已經是賣了個情面給她了,她心裏是記著的,但是上回是咱們暗中偷偷地,這一回牽連這樣,宋姨娘這一去,太太驚動,老太太也未必不會驚動,還有大奶奶那邊……哪個是咱們得罪得起的?不如不出頭,不沾手。”

紅玉被她一說,才明白了:“原來是這樣,是我一時急了,怕真的弄出人命來,就……”

二奶奶道:“你也不用擔心,倘若她真是個有福的,這點子難處難不倒她,只是有一件,這一趟我可不能去太太房裏了,你代我去,把銀子給太太,只說我病了,起不來,正喝藥……故而不能親身前來回話,免得我進去正好撞見這幕,或者太太命我去拿方姨娘,我豈不是又成了惡人了?我雖然不能替她解圍,卻也不能為虎作倀,當那殺人的刀。”

紅玉正在思謀她怎麽竟變得如此“善心”,二奶奶卻又放低了聲,道:“咱們二爺私下裏曾跟我說,哥哥最近想著給方家翻案,已經偷偷命人去尋找方家大公子了!故而這將來的事兒還指不定如何,何況是大房的事兒,你又不是不知,嫂子素來愛裝賢惠淡泊,家裏的事兒撒手不管卻讓我管,多少人稱讚她‘高貴’,又有多少人眼熱我、背地裏說我剛強壓人……如今我又何苦為了他們的事自己惹一身騷,倒讓當事人落了清閑賺了名聲。”

紅玉恍然:“奶奶說的是,既然這樣奶奶快回去,幸喜來的路上沒遇見人。”

二奶奶點頭:“那我回去了,你見機行事,萬別把自己纏進去。”

紅玉道:“我明白著呢,奶奶且回。”二奶奶見左右無人,這才分花拂柳地回去了。

且說宋姨娘一路進了太太院落,帕子在臉上一遮,嗚嗚咽咽地哭出聲來,腳下加快,那丫鬟也瞪了眼睛,緊緊地扶著她,一路入了內室。

宋姨娘進了裏頭,哭道:“了不得了!太太給我做主,有人要打死我!差些兒一屍兩命……”說著便又哭,想到被知聆打的那兩巴掌,當真是前所未受的委屈,果真哭出些真的淚來。

大太太驚了驚:“說什麽?”

宋姨娘順勢就哭倒在太太腳下,一邊哭,一邊斷斷續續把事情說了一遍,只隱去自己故意挑釁段逸之事,反說是段逸自己跌倒,她好心去扶,卻被知聆以為是她動手推倒了,於是不由分說地上來打她。

太太聽了,十分震驚,看看她頭發散亂,衣裳不整,加上臉上的痕跡跟嘴角的血,果然狼狽,一時氣得顫聲:“來人,去把那反了天的貨給我拿來!”

太太的貼身丫鬟出來,遣了人去,這會兒紅玉見派了人了,才出面,故意詫異,拉住那丫鬟問道:“碧荷,這是怎麽了?”

碧荷把她拉到一邊,小聲道:“你怎麽這時候來了?宋姨娘在太太跟前告了方姨娘一狀,正拿人呢,你主子不曾來?”

紅玉叫苦道:“二奶奶病了,起不了身,正在家裏頭喝藥,惦記著太太昨兒急要的這包銀子,就讓我送來……是出了什麽事了?”

碧荷小聲把宋姨娘所說敘述了一遍,又小聲道:“也不知真假,方姨娘那個性子,怎麽會動手打人?”

紅玉不敢多嘴,只也說:“的確是看著很不像的,那我進去把銀子給太太?”

碧荷攔住她:“別急,不如你把銀子給我,就先不用進去了,太太正在氣頭上,也難跟你說話,等會兒事完了我回她就是了。”

紅玉急忙道謝:“那就勞煩你了。”

碧荷道:“咱們之間,說這些幹什麽。”把那包銀子接過來,就進屋去了。

紅玉見狀,轉身才往外走,誰知道剛出遠門,就見到不遠處太太派出去的幾個婆子同一人往這邊走來,紅玉看清那人正是知聆,不由驚了驚,心想:“這才前腳出門,怎麽即刻就來了?”於是有意放慢了步子,沿著墻根走。

幾個婆子見了她,有的便見禮。紅玉留心打量知聆,卻見她神色泰然自若,分毫不似是個將受難的模樣,仍舊一派的淡然出塵氣質,看見紅玉,便稍微放慢了步子,又沖她一點頭,以為簡單禮節。

紅玉忙站住腳,也向她低了低頭。

如此一行人就過去了。

紅玉一路垂頭往回走,心中卻又憐又嘆,冷不防差點跟一人撞了滿懷,紅玉急擡頭,卻見來的是段三爺,急沖沖地不知要去做什麽。

紅玉忙攔住他:“三爺,你這是要去哪?”

段興瑋看她一眼,手中握著扇子往前一指,腳下就又要往前:“我去太太那!”

紅玉急拉住他衣袖:“三爺,這時侯還是不要去,太太那忙著呢。”

段興瑋這才轉頭看向她:“你是說……你剛才也看到把方小姐帶進去了嗎?”

紅玉嘆道:“三爺,如今她已經不是小姐了,你怎麽還是舊日的稱呼?可不是麽,我方才看到太太身邊的人帶了她過去,聽聞是宋姨娘在太太面前告了狀。”

段興瑋扇子拍拍手心:“不管她是什麽身份,在我眼裏,她從來都是以前那個清凈的方小姐,我敬重的只是她的人物、人品!唉,只可惜落入我們家裏,遭受這般折辱……真是的,一日不得安寧!”

紅玉忙掩住他口:“三爺,這話可不能渾說,給人聽見了,又是她的罪過。何況大爺當初也是為了她好,又哪裏想到會有此後種種……三爺你真個兒要去?縱然去了,又能如何?難道能幫她不成?這個情形,恐怕容不得三爺插嘴。”

段興瑋見她言語之中也流露對知聆的維護,心頭一寬:“你倒也是個有心的,你們放心,我不會那樣沖動,我去瞧瞧,事情善罷甘休則罷了,若是不能,我即刻出去找大哥哥回來解圍就是了!”

京城監察院中,三重院正中的一座樓上,都察院,六科給事中,提刑按察使司的幾位首座分據一張桌子,在他們身後,是三院各屬的官員。

都察院的左都禦史在上座,坐下左右是副都禦使、僉都禦使、幾個州的監察禦史。

都察院眾人的左側,是六科裏的監察長官,監察之下是掌印長官,再下頭的左右給事中,吏、戶、禮、兵、刑、工幾個部的給事中也來了幾個。

對面則是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使,及座下的副使跟僉事,排在自家長官後頭。

三院眾人坐落位置正呈現一個三角之狀,而在座眾人都是一人對著一張桌子,桌子上只各自放著一盞清茶,三院的人自然不曾全部到齊,卻也已經濟濟一堂,十分整齊威嚴。

監察院所分的這三院,各司其職,其中以都察院左都禦史的官品最高,乃是正二品職位,而就在他身後二層桌子處,左手邊坐著一人,大紅袍,繡白色雲雁,玉帶束腰,身姿端正,黑色官帽,底下一張白玉似的臉,長眉明目,面色冷寒,自有一番威儀天成,卻正是段重言,目前官為四品左僉都禦使。

都察院左都禦史雙眸環顧周圍,眾人屏息靜氣恭聽,卻聽禦史開口道:“今日跟各位同僚共聚於此,乃是為了什麽,想必大家夥兒都心知肚明,最近皇上新寵幸了一位貴妃娘娘,恩寵極盛,特許省親,這位娘娘的家人於是便以此為借口大興土木,建立省親別院,京內有許多百姓被侵占土地,大理寺跟刑部均都收到了案情狀子,卻因涉及官家體面而被壓下,——此事不知梁監察可聽聞?”

那位“梁監察”就是六科給事中的首座之人,按理說此等案件他坐下的戶部跟刑部兩部給事中該先行察覺,不知為何竟未上報。

當下梁監察便掃了那兩部給事中一眼,才道:“這個我也是略有耳聞,但……省親一例,乃是從來有之,何況就如禦史大人所說,乃是涉及官家體面,這件事我們是不好插手的罷?”

旁邊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使微微冷笑,卻不言語。

都察院禦史聽了梁監察所說,便道:“梁大人此言差矣,我們身為言官,便是要察天子所未察,聽民聲於微末,倘若連這些民間疾苦都要無視,那還要我們作甚?”

梁監察身邊的戶部給事中起身,拱手道:“請禦史大人容下官一言,這件事我們首座所決毫無差錯,省親之事無可厚非,難道連皇上的開恩賞賜……都不許了?貴妃的家人按例造別院,所占田地,也都按價賠償,據下官所知也都跟那些戶主談好了的,又何必吹毛求疵,橫生枝節?”

他旁邊的禮部給事中自然是同進退的,當下也道:“此言甚是。何況據下官所知,都察院左僉都禦使段大人家也有一位娘娘,最近聖眷正隆,或許不日也有省親之恩寵呢。”

在場眾人的目光一時都射向左都禦史身後的段重言身上。

都察院禦史聽聞,嘴角冷笑,微微側臉往後掃了一眼,卻聽得身後有個清冷的聲音淡淡響起,說道:“兩位大人竟未蔔先知,下官十分佩服,不知兩位大人可去皇上面前探聽過了,段家的娘娘何時省親?若無確切消息,請打住!就事論事便是了,不必東攀西扯!”

說話的自是段重言,他的聲音冷冷,面上也是冷冷清清地,這話說出,像是給了人一巴掌。

兩部給事中面面相覷,梁監察自持身份,不願跟段重言辯論,戶部給事中便道:“段大人,雖然目下並無確切消息,但省親的事,怕是必有一日的,段大人如此斷然撇清,豈非也是臆測?我們怎麽就不是在就事論事?”

段重言聽到這裏,便才站起來,一把清冷嗓音擲地有聲似的:“下官在此言定了,段家絕對不會侵占他人房屋居所,來做那等門面功夫以求什麽光宗耀祖,若娘娘省親需要如此,那麽這省親一事,下官自然會在皇上面前力諫禁止!”

“話說的好聽,倘若一朝聖旨下了,你還能讓聖上收回聖旨不成?恐怕比誰跑的都快,忙不疊去接旨罷!”

段重言冷笑:“大人怕是忘了,這抗旨的事,下官也不是沒做過的。”

此話一出,在場眾人一片靜默,似有一道冷氣自屋內竄過,只聽到窗戶外綠蔭叢中蟬聲高唱。

戶部跟刑部兩位給事中對視一眼,都看出彼此臉上的尷尬之色,兩人悻悻落座,不再言語。

都察院禦史聽到此,面上浮現一絲滿意微笑,便才一舉手,示意段重言坐下,又道:“小段,你就是性子太急了,有話好好說,何苦搭上你們家事?”

段重言一拱手,依舊淡聲:“下官莽撞,下官知罪。”一拂袖,自落座。

都察院禦史才又道:“各位,省親自是榮耀,娘娘出宮省親,是天恩,也是人倫,但就如小段所說,是否這恩寵要以奪占百姓居所為代價?所謂天恩,要澤被萬民才算是正經,因此我想,明日上朝,便向皇上提及此事!省親歸省親,這占地鋪張建別院之事卻該立止,一來免除擾民讓怨聲載道,二來免得有人從中中飽私囊,三是為了讓各位皇親有所忌憚收斂……不知各位意下如何?”

梁監察默然不語,提刑司按察使出聲道:“監察院三部從來都是共進退,大人既然提議,我部自然遵從。”

梁監察見狀,才也勉強表態:“既然如此,我部附議。”

三院的人達成一致,都察院禦史微微一笑。

當下散了會,三院的官員們三三兩兩出了議事廳,有幾個六科的人望著前頭那端直的身影,一人便道:“瞧他趾高氣揚目中無人的,有什麽了不起,不就是仗著聖上跟他有些交情才如此猖狂的?”

旁邊一位正色道:“話不能如此,我雖然也不喜段大人清高狷介,但他的確是有些膽氣,讓吾輩所不及,就說那一回聖上想耗費百萬庫銀建避暑山莊,還是段大人苦勸才停的,聖上為此大為不樂,把鎮紙玉獅子都摔碎了……可見到段大人頸間那一道傷了?便是玉片飛濺擦傷的,當時血流如註,段大人卻兀自面不改色,直到勸陛下答應收回詔書才肯就醫。”

周遭幾人聽見這話,便也想起來,自忖在龍顏大怒的情況下自家仿佛很難做到近似於“死諫”的地步,一時倒真不好再說段重言的不是了。

段重言卻並未聽到這些閑言閑語,一路出外,隨行的侍從擡了轎子過來,段重言正欲上轎,卻聽到有人喚道:“哥哥!哥哥!”

段重言一怔,擡頭看去,卻見是三弟段興瑋,站在監察院門口左邊百步開外,身邊跟著個小廝,牽著兩匹馬兒。

段重言見段興瑋一臉焦急,當下並未上轎,快步往那處走去,段興瑋上前兩步,卻又礙於監察院的殺氣威勢,不敢靠前,只是皺眉等候,段重言走了過去,問道:“你怎麽來了?”

段興瑋一把攥住他手:“哥哥,你可出來了!我等的快要忍不住了,快……隨我回府去!”

“你且慢,又是什麽事,這樣著急慌張?”段重言卻明白自己三弟這性子,閑來習慣了失驚打怪,因此並不以為意。

段興瑋見他兀自不急,竟跺了跺腳:“你竟還跟無事人一般,卻不知道府裏頭要反了天了,母親把方小姐拿了去,要治她的罪呢。”

段重言臉色一變:“你說什麽?”

段興瑋道:“說起來我倒要怨你,當初那麽愛方小姐,為什麽要讓她受這麽些苦?但是今兒的事有些古怪,我在母親院外聽著,明明事情已經平息了,我還念佛呢!誰知道下一刻,就有人叫嚷,說是方小姐打了大奶奶,此事連老太太也驚動了,怕是兇……”

段重言原先還只有三分驚,聽到這裏,卻有了十分,當下道:“且住!邊走邊說,你的馬借我。”段興瑋見狀,就用小廝的那匹,兩人齊齊翻身上馬,往府返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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